第一千〇六十四章 永不再见 (第2/2页)
底下传回一个闷闷的声音,“你来就来,叫什么。”
云天河顿时觉得不好意思,“喂!我来看你来了!”他这样一声喊过,就要顺着藤蔓往下攀爬。
这山崖上的藤蔓看似结实茂密,其实并非每一株都是牢靠的,有些根须已经枯萎的藤蔓,枝条还绿,一旦抓上去,很容易松脱。云天河自小好动,爬树攀岩是一把好手,分辨藤蔓更不在话下。只是这危崖险恶,常人见了便心惊胆战,云天河此前从未有过生死执着,因此如履平地,昨夜他第一次想过死之一字,顿时心中如种枷锁,往日看着寻常的崖壁,此刻竟也无比陌生起来。
云天河的手脚比脑子快,这是一桩好处,还未来得及害怕,身子已经顺着藤蔓往下爬了丈许。可随即朝雾蒙蒙的渊谷一望,竟然破天荒地抖索起来。
崖洞里的传剑人又喊了一声:“小子,你动作快些!”
云天河此刻正茫然无措,下意识应了一声,手脚又飞快地攀爬。可惜他这一次行事糊涂鲁莽,手上抓了一根枯藤,顿时吃不住力,根须断裂,他也跟着坠落下去。
“啊!”云天河大叫一声,然后当空被人拎着后颈提进洞去。
云天河也不后怕,这小子一落地就把兔子摘下来“我给你带礼物。我爹说,你教我这么厉害的本事,一定要回报你。”
传剑人翻了个白眼,“就给两只兔子?”
云天河也不好意思,脸蛋羞红,“我现在力气小,等我长大了,就猎山猪给你吃。”
传剑人懒懒散散地一摆手,“得了吧,等你长大了,我早就走了。”
云天河大吃一惊,“你也要死吗?”
传剑人大怒,“放什么臭屁,我不会死。我是要出远门,懂吗?”
云天河依旧憨憨的,“你要下山去,这我知道。山上不好吗?”
那人摇摇头,“你待在这儿练你的剑就是了,我已经用心印把你该知道的剑理都传授给你了,以后多练习,多想,自然就是一代青鸾峰剑神了。”说罢,那人又嘿嘿冷笑起来,“小子,我跟你只有两面之缘,昨天一次,今天一次,往后你就再见不到我了。有什么想问的没有?”
云天河闻言“啊!”地叫了一声。
“一惊一乍的,干什么?”
小屁孩哭丧着脸,“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要走?爹也要走,你也要走。要是我们一辈子也见不到,那、那……”他“那”了半天,却是说不出个一二。
传剑人大摇其头,“笨蛋小子,世上总是有聚有散,有时候你初次见到某人,或许就是永别,而当时的你又怎么会明白,只有等事后回忆起来,才发觉错过了什么。”
云天河点点头,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你明白什么?”
“每一次见面,都要当作是最后一面那样珍惜。”
传剑人点点头又摇摇头,“不错,但还差一点儿,不过也已经很不错了。”
云天河不懂弯弯绕,他想问什么,又不知道从何问起,世人总是囿于生离死别之苦,他小小年纪,也将要经历这些,再愚钝的心里也总该有所感触,神思冥冥之际,忽闻灵台轻轻一声剑吟,原来是他这一点感悟,皆纳入心印之中,仿佛植物汲取养分,孕育生机。
传剑人不立文字,不授口诀,单以心心相印之法将剑道种在云天河心田,譬如在他灵台上栽下一颗菩提树,时时吸收他的心思体悟作为给养,这树虽然是旁人的,可有朝一日结出果实,那便是云天河自己的收获。
同云父一样,传剑人陪同云天河闲话一阵,便赶他离开。
他来时不慎坠崖,只因困于生死执迷,如今要走,同样需要攀着树藤而上,一来一去,心境已有些微变化,而今虽仍旧堪不破迷障,却也不被恐惧束缚手脚,于是这小子快手快脚,如一只灵猴一样爬到崖顶。转身回望,那山间雾气弥漫,山壁陡峭,此番种种危厄,已不能再使他惊慌。一时间,云天河享受山风拂面,只觉得心中畅意难言,转身入林,取一截枯枝,就地习练剑术,却是以剑代言,畅抒胸臆。
这一番昼行剑路,同昨日黄昏一样,也是悄无声息,然则天上太阳星轮转,一日内方位不同、气象流变,清晨使出来的剑路,也与黄昏时不同。黄昏时大日西沉,夤夜将至,故而要积蓄精神,含而不发,剑意只作周流之变,弥散至多十步,待夜幕笼盖,自然神气勃发,代日而行,势要光照寰宇。清晨时太阳东升,万物舒醒,故而剑路洋洋洒洒,剑意畅兴而发。
云天河舞剑之时,神思矫跃,笼罩青鸾峰上下,与万籁气机交汇,其念至大而无伤,至强而无争,因而无物能觉,只因他初学乍练,火候不到,所以只能感应方圆数里,待他剑道有成,神意如龙,可纵青冥,遁黄泉,六界之内,无处不至。
他在这儿练得起兴,以神导气,以气导体,精气循环不爽,神念催发,愈练愈强,仿佛能就此永无止境地演练下去。
忽而心中生出感应,有两道气机遽然消散,一道是那传剑人的,此人来去如雾,不可捉摸,此番想必是出门远游去了。另一道气机却是云父,他大限已至,自封于石沉溪洞,同亡妻合葬,此番是撒手而去了。
云天河吃了一惊,连忙奔回木屋,屋内哪还有父亲云天青的影子,只饭桌上的菜蔬仍热,一切竟仿佛还如往日一样,年幼的云天河心里已经知晓,他父亲再不会回来,同他一起吃饭,陪他玩耍,教他武功了。
思念及此,云天河心中对死之一字执着更深,他呆呆站立,忽觉两颊微热,却是他不自觉淌下泪来。